在我漫长的成长过程中，我长久地担心我老妈会不会因为欲望太多、太强烈而爆掉，然而并没有。六十岁之前，她发泄的方式是饮酒，然后唱歌。
老妈问：“我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吗？”
我说：“是……”
老妈说：“信不信我一不留神喝死你个小王八羔子？”
对世界一场巨大的吐槽之后，猪头肉、清酒和白酒都没了，老妈关上自己卧房的门，巨大的暂时安静。过一阵，门里传出第一版《红楼梦》中林黛玉的悲切声音：花谢花飞花满天……
我老妈心脏查出毛病之后，戒了二锅头。
她开始唠叨，红酒好啊，血脂高的人，最好喝红酒，一瓶红酒下肚，红酒进了血管，拉着血脂的手走进膀胱，然后出来。
我说，您说的，好像和我医学院里病理生理教授说的不一样啊。
我妈问，你教授怎么说的？
我说，从前有个叫赵之谦的文人，一个月内妻女双亡，刻闲章“如今是云散雪消花残月阙”。我身体里有个半兽半仙，只要云散雪消花残月阙的时候，它就醒过来，脑袋从身体里面顶我，让我打开一瓶红酒。一瓶红酒下肚，小兽小仙渐渐柔软，沿着红酒的溪水，漂流出来。
我老妈问，你们医学院里病理生理教授就是这么教你的？
六十岁之后，她发泄的方式是骂街，然后唱歌。她现在气血比我们这几个孩子都旺很多。
老妈肉身的衰老明显甚于灵*的衰老。她还是蒸腾着热气，但是热气似乎不再四散，似乎都在头顶飘扬。
我去买个录音笔，能录八小时的那种，放在我老妈面前，和老妈白嘴儿分喝两瓶红酒，问她，什么是幸福啊？你相信来生吗？这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啊？……
随着年龄增长，我老妈越来越胖。我问：是不是您总是撑着架势，总是想控制，原来的虚空后来就被肥肉填充上了？
老妈说：不是，是被你气的。
在北京秋夜里，吃热的碳烤羊肉串，喝凉啤酒，听老妈骂天地人神，天上小星，心里腻着，颠倒梦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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